这是一篇关于中国古代文化中“彩虹”意象的探索文章,融合了文献、艺术与科学认知的变迁:
古籍里的彩虹:从《楚辞》虹霓到故宫彩绘,解锁古人眼中的七色奇景
当我们抬头看见雨后横跨天际的七色彩虹,惊叹于自然之美时,可曾想过,在千百年前的古人心目中,这道光弧承载着怎样神秘莫测、瑰丽奇绝的想象?它不仅是物理现象,更是神话的桥梁、祥瑞的征兆、禁忌的象征,最终在艺术家的笔下化作凝固的华彩。让我们循着古籍墨香与宫墙彩绘,解锁古人眼中那道不平凡的“虹霓”。
一、神龙与彩练:神话与浪漫的初识
- 甲骨文中的“双头神龙”: 早在殷商甲骨文中,“虹”字的形象就极为生动——一个两端有龙首的弧形身躯。这直观地反映了古人最初的认知:彩虹并非单纯的光学现象,而是一条能饮水的活生生的双头神龙(或蛇)。《山海经》中也有“虹虹在其北,各有两首”的记载,印证了这种神兽化的想象。
- 《楚辞》的霓裳羽衣: 浪漫主义文学的巅峰之作《楚辞》,赋予了彩虹(常称“霓”或“虹霓”)更瑰丽的色彩和超凡的象征。屈原在《九歌·东君》中写道:“青云衣兮白霓裳,举长矢兮射天狼。” 这里,白色的“霓”成为太阳神(东君)的华美衣饰。在《离骚》中,诗人更是幻想自己“驷玉虬以乘鹥兮,溘埃风余上征”,驾驭着神鸟(鹥)和玉龙(虬),乘着风云飞升天界。而“虹霓”常常被视为连接天地的桥梁或仙境的帷幕,是诗人追求理想、沟通人神的意象载体。“霓为衣兮风为马”,彩虹化作了仙人的霓裳,随风飘动,充满了飘逸奇幻的色彩。
二、祥瑞与灾异:天人感应的双面符号
随着阴阳五行和天人感应思想的兴起,彩虹在古人心目中的形象变得复杂而矛盾,成为解读天意的“密码”。
- 阴阳和合的象征: 古人很早就观察到彩虹常出现在雨后初晴之时,故将其视为阴阳二气交泰、和谐共生的吉兆。《诗经·鄘风·蝃蝀》中虽有“蝃蝀在东,莫之敢指”(彩虹出现在东边,没人敢用手指它)的禁忌描述,但也隐含了对这种自然奇观的敬畏。在某些语境下,彩虹的出现也被视为祥瑞,预示着风调雨顺、国泰民安。
- “阴盛阳衰”的警示: 然而,在汉代谶纬学说盛行后,彩虹的负面象征意义被大大强化,尤其当它出现在被认为不合时宜的位置(如出现在宫殿上方或非雨后的晴天)。《春秋元命苞》等纬书将虹霓视为“阴阳之精”、“妖气”。《淮南子·天文训》更直言:“虹霓者,天之忌也。” 认为它是上天对人间失德(尤其是后宫干政、阴气过盛)的警示。这种观念在正史和笔记小说中屡见不鲜,如《汉书·五行志》、《后汉书·杨赐传》等都有将异常天象(包括虹霓)与朝政得失相关联的记载。唐代笔记《酉阳杂俎》甚至记载了民间用草编腰带(象征束缚)来“破解”彩虹的巫术。
三、科学的萌芽:理性之光的初探
尽管笼罩在神秘主义之下,中国古代也不乏对彩虹成因进行理性探索的智者。
- “日照雨滴”的朴素认知: 唐代学者孔颖达在注解《礼记》时提出:“若云薄漏日,日照雨滴则虹生。” 这已经非常接近现代科学对彩虹成因的解释——阳光照射空中的雨滴发生折射、反射和色散。唐代张志和在《玄真子》中描述得更为生动形象:“背日喷乎水,成虹霓之状。” 直接点明了“背日”和“喷水”(即雨滴)两个关键要素。
- 沈括的实验精神: 北宋科学家沈括在《梦溪笔谈》中,不仅肯定了孔颖达等人的观点,更进了一步。他详细描述了观察到的现象:当太阳光穿过寺庙屋檐下的水滴时,也能形成类似彩虹的光影(类似于现代的人工彩虹实验)。他还明确指出,虹霓的位置总是与太阳相对(“虹乃雨中日影也,日照雨则有之”),并尝试解释虹霓为什么呈现弧形(“雨点圆而影似规”)。这些观察和思考,代表了古人试图突破神秘解释、走向实证科学的可贵努力。明代宋应星的《天工开物》也沿袭了“日照雨滴成虹”的认知。
四、凝固的华章:艺术殿堂中的七色祥瑞
当彩虹从神秘的天空落到人间,成为艺术创作的灵感源泉时,其象征意义更多地回归了积极、祥瑞的一面。
- 彩绘中的“虹霓纹”: 在明清皇家建筑,尤其是故宫的彩绘中,“虹霓纹”或“七色晕”成为一种重要的装饰元素。它常用于:
- 藻井(天花板的穹顶装饰): 象征天穹,彩虹环绕中心(可能代表太阳或宇宙),营造出神圣、高远、祥瑞的氛围。太和殿藻井虽以金、青、绿为主,但其层层递进、色彩绚烂的构图,也蕴含着对天象光华(包括虹霓)的抽象化表现。
- 梁枋彩画: 在包袱苏式彩画或旋子彩画的找头、箍头部位,常可见到由多种鲜艳色彩(青、绿、红、黄、白等)并列组成的色带,其形态和色彩组合灵感显然源于彩虹。这种处理既丰富了装饰效果,又隐含了“天降祥瑞”的美好寓意。
- 斗拱、雀替等构件: 细节之处也常以渐变或并置的鲜艳色彩点缀,模拟虹霓的绚丽。
- 象征意义的转化: 在宫廷艺术语境中,彩虹纹饰的运用,其“阴阳交泰”、“祥瑞降临”、“国运昌隆”的正面象征意义被大大强化。它不再是被恐惧的“天之忌”,而是被期许的“天之瑞”。故宫雨花阁、乾隆花园等处的彩绘中,可以清晰地看到这种以彩虹为蓝本、色彩斑斓、寓意吉祥的装饰带。 工匠们或许并不严格区分七色,但红、橙、黄、绿、青、蓝、紫的丰富色谱,通过矿物颜料(石青、石绿、朱砂、雌黄等)和植物颜料,在木构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,成为凝固的“七色奇景”。
结语:跨越千年的光色对话
从甲骨文中的双头神龙,到《楚辞》里仙人的霓裳羽衣;从汉代谶纬中令人畏惧的“天之忌”,到沈括笔下“日照雨滴”的科学观察;最终,在紫禁城的金瓦红墙间,化作梁枋藻井上凝固的祥瑞华彩——古人眼中的彩虹,是一条贯穿神话想象、哲学思辨、科学探索和艺术创造的璀璨光带。
它承载着先民对自然伟力的敬畏,对宇宙奥秘的好奇,对吉凶祸福的解读,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当我们漫步故宫,仰望那些历经岁月依然鲜亮的彩绘时,不仅是在欣赏古代工匠的技艺,也是在与千百年前的祖先进行一场关于光、色与想象的对话。古籍里的“虹霓”,早已超越了单纯的自然现象,成为中华文化宝库中一枚独特而瑰丽的七色印记,诉说着古人对天地万物浪漫而深邃的理解。